捧一叢鹽蒿,輕輕地放在鹽鹵里,鹽蒿靜靜地飄浮,一動也不動,像孩子在母親的臂彎里,聆聽幾千年的吟誦,雖聽到了艱辛,卻有厚重的安然。捧一把鹽放在清泉里,在我的眼睛里淡淡地化去,雖有些悲壯,來世卻仍然是五味之首。不甘愿做陪襯,是因為進取在心里,斬不去。捧一把咸土放在那如玉的山上,礪幾千年的風(fēng)霜,誰也不知道為什么無言,猛然看去,卻是恒久的從容與堅定。
兒時,聽著泥屋外清晨的拉纖聲,我睡眼朦朧的想像著纖夫堅韌的肌肉和遠去的白帆,一點一點地從鹽河的盡頭走向大運河的盡頭。
少年,接著父親遞過來的木锨,父親點燃一支煙,望向偶爾響起一聲鳥啼的鹽灘深處,不說話,那里有他的魂。以后,他經(jīng)常在酒后沉沉地睡去。
現(xiàn)在,我終于有點明白了,為什么喜歡寫字的人都喜歡在這個地方放縱地歌詠,哪怕在別人的眼里這里只有荒野,沒有耀眼的霓虹;為什么遠方的游子每次回家都要在老屋里住上幾日,這里有的是濛濛細雨、燕語鶯聲……
他們說,這里有文化,這里有韻,這里有神。你知道什么是沉淀嗎?你知道什么是幾千年的沉淀嗎?我告訴你,哪怕你沒有上過學(xué)堂,可你的一舉手、一投足,都像極了你的父親,那個沉默卻又倔強、從不后悔人生的父親。
父親老了、父親笑了。又一個千年的開始,這韻,這神。又一個少年之淮鹽,父親的文化,我們的根。
當(dāng)然,這里多了幾許暄鬧。大家都說,這里有鹽的品質(zhì),朋友說,鹽的品質(zhì)是什么?我說,你去訪一下滿臉皺紋的爺爺,給他的煙鍋里裝上一撮好的煙絲;遞與他積滿茶垢的大茶缸,聽他講鹽的故事……
大家都說,這里有金的價值,確實。你去海邊走一走吧。你要換一身行頭,帶著畫筆,用你那看不過來的眼睛,站在原先的鹽灘上,感受著先人盈盈的笑意。站在車頭,細數(shù)。我想這里真的是我們曾經(jīng)居住的地方嗎,我問站在身旁的父親,答案是肯定的。我知道了,這里始終是文化的根,要不然為何會長出發(fā)展的樹,而我們,是樹上的一片葉,我雀躍。
我貪婪地看著這里的一切,可我的眼睛里沒有廣角鏡頭,是那樣的手足無措。這邊有現(xiàn)代化的工廠,鹽場人說,那是鹽的兒子;那邊有成片的高樓,鹽場人說,那是母親美麗的新衣;這邊有轟隆的車輪,鹽場人說,那就是傳說中的小鹽車的化身;那邊有成片的白云,鹽場人說,幾千年,始終沒有遠去。還有還有……我是該先落下奮進的火紅,還是應(yīng)該先畫下楊柳依依。一番沉默,我舉起筆,畫完了才發(fā)現(xiàn),是父親臉上舒展的皺紋,皺紋里清晰地露出一種文化、一種精神,我欣喜。原來,父親的臉龐比我更懂鹽的風(fēng)情。
好了,我懂了。文化一直沒有老去,涅磐重生后,那勃發(fā)的青春――鹽,竟有如此的靈性!
海風(fēng)柔柔拂過,我低下眉頭,靜靜地回放著心中的風(fēng)景。我終究讀懂了他。而我,換了一種人生態(tài)度,開始新的旅行……
(邵琴)